在为这位微软(中国)有限公司董事长张亚勤新书《让智慧起舞》所作的序言中,联想集团董事局主席柳传志写道:“以我的观察和体会,一个优秀的技术专家如果能成长为一个好的企业管理者,对科技企业非常重要,然而,这种转化并不容易。张亚勤是一个成功的代表,他原本是一个科学家,在技术方面有着卓越的贡献;但他更是一个出色的技术管理者,在他的统领下,微软公司在华研究机构不断发展,跻身世界一流。这既是个人努力的结果,一个好的机制也非常重要。”
青少年时代的张亚勤,性格不是很外向。成长过程中,他随父母经常搬家,大学毕业后又去美国念书,这让他对不同的环境有较强的包容能力。从乔治·华盛顿大学毕业后,张亚勤进入美国GTE公司工作。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做基础研究,相当于是科学院性质。公司提供的空间很大,要什么资源都会支持。在基础研究领域,即使老板对他的研究领域完全不懂,但也会给予充分的信任和资源。这种管理上的放权,是张亚勤对科研机构管理方法最早的认识。
在GTE工作五年后,张亚勤进入电子电器领域创新技术的摇篮——桑纳福研究院。桑纳福研究院之前属于RCA(美国无线电公司),被GE收购后剥离出来成了子公司。当时桑纳福有8个实验室,张亚勤负责的实验室有10位科学家。他的任务就是出去接项目、找客户、拿风险投资,找到商业模式,养活项目小组。对于一直做研究的张亚勤来说,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。要求他从一名研究人员,转型成为一个拥有市场意识的管理者。实验室销售既不是某个产品,也不是某种成型的技术,通常是几年后将会研发出的技术,双方共享技术的知识产权。与客户签定合同时很难有明确具体细节的条款。项目合同签订之后,经常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调整,变数很多。
“做高科技的项目,很多时候未来并不明确。但如果你有良好的研发记录,并能够赢得客户的信任,让对方把你当朋友、当团队的一员,合作就会容易许多。这就要靠平时的沟通与了解,以及遇到问题时的快速反馈。” 张亚勤认为这种全新的工作方式,让他改变了技术导向的思维方式,学会从企业的角度进行谈判。他找到的第一个项目,是给德克萨斯州的一个公司做视频压缩芯片。有了这个基础,再去日本、韩国、美国的大企业拿项目,或者做联合开发就顺利很多。
事实上,进入桑纳福之前,张亚勤已经有意识地在学习管理。他去哈佛商学院进修,系统学习西方管理学著作。他也留意身边的领导者的言行,其中对他影响较大的,是当时GE的首席执行官杰克·韦尔奇。一次,他作为“公司新星”与杰克·韦尔奇共进早餐,杰克·韦尔奇讲到,“管理的第一个层次是管项目,第二个层次是管员工,第三个层次是管观念(perception)。”他也很认同桑纳福研究院时任CEO吉姆·卡恩斯的管理理念,“不同的视角值100个IQ点。人们从不同的视角产生不同的IQ,每增加一个视角就相当于增加了100个IQ。”
1998年,回国创办微软中国研究院时,张亚勤将他认同的管理文化付诸实践。比如,给予空间;包容失误;为不同的人创造不同的环境;建立快速发展的机制等等。从事技术研发的群体尤其独特的价值观,技术出身的张亚勤对此感同身受,他说“以色列建国时,国民热切盼望爱因斯坦去做建国总统。爱因斯坦写信拒绝了,留下一句名言:政治是一时的,方程式是永恒的。在我们这些人心中是没有老板的,自己是自己的老板,主宰自己的职业生涯。对于这类人来说,公司提供的只是一个平台,由他们来发挥潜力做出贡献。如果你认为科学家是在为你打工,你绝对招不到最优秀的人——最优秀的人都会跑到竞争对手那里。”
对基础研究部门,张亚勤采用科学家式的宽松管理。为激发成员的创造力,不做量化管理。比如,在实验室确定了大的研究方向后,课题由每个人自己来提。需要资源,碰到问题,团队会提供支持。这个原则保留至今,张亚勤仍然会参与一些实验室课题讨论,以一个合作者的身份提供一些参考建议。相比之下,对产品部门的管理则要严厉许多。一个项目要清楚地定义产品战略、功能、期限和资源。在众多选择中,要将风险性压缩到最小。为区别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思维方式和管理文化,2006年单独成立了与研究院的团队特质截然不同的工程院。
随着微软在华研发团队由几个人、几十人逐步发展为拥有数千名员工的集团,张亚勤的管理思维和管理方式也发生了显著的变化。他把早期的管理方式定义为“家庭式管理”,“我能叫出公司每个员工的名字,还见过他们的家人。”但2006年张亚勤从微软雷德蒙总部回来之后,忽然发现办公楼里多了很多成员,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了。原先的管理方式就这样不起作用了,转变成对核心团队的管理。同时,注重运用对内和对外的沟通。
即使面对“某些艰难的决定”,张亚勤也有他的小窍门。他说:“其实管理并不难,就是要简单,要透明。我有两个简单的心理测试:一是对于公司内部决定,我能不能在员工大会上讲,自己不脸红;另一个是如果我做出了一个商业决定,被《华尔街日报》放在头条之后,我也不脸红。这两个测试是我内心的标准。”
管理方程式:1+1>3
尽管在学术界拥有明星般的号召力,但张亚勤的名字并不为大众熟知。他12岁考入中科大,被视为“神童”;31岁成为美国电气电子工程师协会最年轻的院士,被称作“技术天才”。
1998年,33岁的张亚勤受邀回国,与李开复(微博)一起创办微软中国研究院(后为微软亚洲研究院)。此后,他一直担当着掌舵者的角色。2010年1月,微软宣布将微软中国研发集团升级为亚太研发集团,张亚勤也完成了从科学家到管理者的蜕变。
《21世纪》:您总结了五条“IT管理方程式”,你最有感触的是哪一条?
张亚勤:比如说我说1+1≥3,听起来很简单,其实有一种想法或者有一种理念。合作很好,但每次合作都有代价。如果我们的合作是1+1>2,那我们应该合作,如果我们的合作是=2或<2就不要合作。因为合作要很多精力去沟通、磨合,结合肯定让双方变得生活更有趣,更丰富,而不是加起来是一样的,还是原来两人单独时候是一样的,这是对合作的负面理解。大部分合作都不是1+1≥3。
《21世纪》:怎样为不同的人创造不同的环境?
张亚勤:有些科学家不爱跟人打交道,要尽量减少他的社会活动,不要让他做经理,给他充分资源自己好好做研究。有一些人可能对管理感兴趣,可以给他一些团队。还有些人可能对运营比较感兴趣。包括在我自己的团队里面,有一些人是属于很自觉性的,有些人是属于压力型的。对不同的人方式不一样,最后达成大家可以接受的方式,没有一种绝对正确的方式。真正一个好的企业大家都高高兴兴的,每个人身上都充满能量,也不需要老加班。
《21世纪》:这种宽松的环境适合擅长自我管理的人,对于新人来说如何适应?
张亚勤:现在微软亚太集团也有mentor机制。除了你所在团队之外,至少会有一个人,会做你的“导师”。这是一个制度,因为你刚加入团队时需要有人带你,这个是肯定的。这个“导师”用自己做事的方式来影响你。更多是对你工作之外的指导,比如说你和老板有什么问题,和女朋友有什么问题可以问他,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会帮助你。
《21世纪》:你曾经扮演科学家+商人的双重角色,甚至还去哈佛商学院进修过管理学,有没有令你印象比较深刻的导师?
张亚勤:其实我之前就去过(哈佛)。管理方面印象比较深的一个是GE的杰克·韦尔奇。他是当时桑纳福公司在那边的大老板,是他把公司剥离出来的。我们一块吃早饭,当时他讲了管理的三个层次,第一个层次是管项目,第二个层次是管人,第三个层次是管perception(认识/观念,感觉/知觉)。其实中国人讲的道,最后做到并不是在管那个人,管那个项目,其实是管一种势态。当时我直接的老板公司的CEO(吉姆·卡恩斯)就说,不同的视角值100个IQ点。人从不同的视角产生有不同的IQ。所以有的时候不管是做科研的时候,还是与别人合作谈项目,换一个角度完全有一种新的状态。
《21世纪》:您提到要为人才创造快速发展机制,该怎样理解这种机制?
张亚勤:有各种不同的解释,不同的机构不太一样。宏观来说,“快速发展机制”是指找到合适的人才,给他提供好的环境,然后他们就可以裂变,聚变,每个人都有很大的潜质。另一方面,公司给每个人提供的是一种可能性,一种期望,一种动力。对于每个做研究做产品的人来说,最大的愿望并不是给他更多的钱,最重要他做的东西马上被成千上亿的人去使用。做出来的东西马上可以变成产品,马上可以使用,可以改变世界。这种成就感,自豪感将来是不言而喻的。
《21世纪》:对于高科技企业的管理者,你还有哪些建议?
张亚勤:要放权,作为一个管理者首先要清楚自己的弱点,要找团队和你去互补,比如说我感情用事,面对冲突时应对能力差一些,团队里面有互补的成员,就能形成一个很强的团队。就想打美式足球一样,每个人把关自己位置就好了。每个人扮演不同的角色,并且要信任你的员工。我们在做管理决策的时候,都是大家商量,可能90%个人意见谈谈达成共识,10%不能形成共识的也能把想法、观点都谈出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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