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的数字出版业遇到哪些问题？百度为什么要采取在文人们看来近乎无耻的做法？如今它提出的出版合作平台能否真正解决和出版业之间的矛盾？这场版权战争已经结束还是刚刚开始？(卢爱芳)

在3月28日的深圳IT领袖峰会上，有人问及百度文库问题，新晋中国首富、百度CEO李彦宏当场做答：“如果管不好，就关掉百度文库。”

事件缘起3月15日“国际消费者权益日”前夕，一份由贾平凹、刘心武、韩寒、郭敬明等近50名作家联合署名的公开信《315中国作家讨百度书》，矛头直指百度文库。这份由慕容雪村执笔的声讨书严辞厉色地控诉了“百度文库”对中国原创文学的伤害：“如果所有的书都可以免费阅读，那么长久下去，必将无书可读！”

作家们的口诛笔伐震动了业界，百度公司不得不紧急应对。“我们各个相关部门抽调了数百人，7×24小时地进行工作，清查百度文库中作品的版权状况，目前已将有版权问题的作品全部清查。”3月30日晚，百度副总裁朱光在电话中向记者解释，清查前百度文库文学类作品共280万部，现在不过几百部，均由出版社自己上传。

朱光还透露，早在4个月前，百度就准备于4月12日推出一套“版权作品DNA比对识别”系统，它可以即时审核上传内容是否有版权问题。朱光称，百度是自动推出这套系统的，与出版商、韩寒施加的压力无关：“时间可以作证，一套对2000万份图书进行审核的版权系统，包括了超过百万套样本，没有半年研发不出来。”

但他承认上述事件让百度显得很被动，同时也让版权系统的推出提速。

百度新生意

作为与作家、出版社声讨行动的和解，3月30日，百度宣布“百度文库版权合作平台”上线。该平台包括与版权方的具体合作形式，对版权合作方的宣传支持等内容。百度文库版权合作首页显示，百度提供销售分成、广告分成、宣传营销等多种合作模式，并且为版权内容提供全方位的保护。

这是百度的一门新生意：通过付费分成模式、广告分成模式支付作家的版权费。百度以此表达其诚意，并化解版权方的敌意。

销售分成即付费阅读。出版商可以将自己的作品放上文库书店，读者已经可以通过网银、百付宝等方式进行购买，然后阅读。接下来，百度还将推出虚拟货币、电话卡充值、包月/租赁/按章节付费等支付方式和套餐。朱光告诉记者，新的支付方式与套餐已在测试中。

百度将对上传内容严格执行“先审核、会发布”，朱光透露，接下来百度文库一个最重要的工作就是与出版商谈合作，现在已经谈成了数十家。中国合计500余家出版社，百度希望与所有出版商合作。

百度文库合作平台显示，截至4月1日，合作版权方12家，目前已贡献电子书420本。朱光称，百度文库书店每月定时结算，图书在线销售价格将由出版商决定，百度会给出建议。

广告分成模式则将在4月底推出。朱光表示，广告分成将是未来的一个方向。百度广告平台将提供多样的广告投放形式，包括贴片广告、横幅广告、品牌特约专题广告，广告分成每月按时结算。作品的浏览量越高，版权方获得的回报也就越多。

这其实是对“谷歌图书馆模式”与“盛大模式”的集成，前者为广告模式，后者为付费阅读。

朱光透露，百度文库下一步的重点是帮助版权方，回报作家。

业内人士认为，百度文库的持续发展必然要解决三个问题：作者、出版商赢利；内容足够丰富，满足所有消费者；百度不至于支付过高的成本。百度上述举措解决了产业链各方问题，内容会在短期内受到一定影响，如果赢利模式成功，获得作家、出版社的认可之后，一段时间之后内容也能得到充实。

31日，万榕书业总经理路金波接受本记者电话采访时表示，对于百度的广告分成模式、销售分成模式没有异议。他同时表示，现在还不是谈商业模式的时候，目前最重要是净化互联网的空间，应该先谈法律问题。“百度成为案例，方便我们接下来针对其他盗版平台的诉讼。”路金波说。

路金波曾在其微博上称，下一个打击对象是苹果，因为苹果在中国放任盗版。

百度文库的是与非

自成立那一天起，百度文库与作家之间就结下了恩怨，原因很简单——百度文库虽然不收费，但通过导入流量，搜索业务间接赚钱，但出版商和作家没有赚到钱。

2009年11月，百度推出了百度知道“文档分享平台”。当年12月，这一平台正式更名为“百度文库”。通过百度平台，用户可以在线阅读和下载多个领域的资料，同时可以上传平台所累积的文档，供其他网民分享。

通过这套机制，大量的文学作品以网友的名义被上传到百度文库平台。根据百度文库的统计数据显示，目前平台已经拥有近2000万份的文档。在版权归属上，部分文档尚在版权保护期，包括一些畅销的文学作品。

文著协副总干事张洪波预计，百度文档中文学作品大约占10%。百度在排查期中的统计数据显示，文学作品约280万部。

但最先站出来反击百度的并非利益受到侵害的作家和出版社，而是百度的准竞争对手盛大。百度文库正式成立后仅一个月，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与盛大文学召开联合发布会指责百度文库侵权，盛大文学就旗下5部网络小说向百度提起诉讼。

2010年11月，盛大文学CEO侯小强开始在微博上炮轰百度文库，称“百度文库不死，中国原创文学必亡”。他认为，百度文库让大批作者劳无所得，将没有作家愿意写书。

盛大的示范起了作用。作家陆琪征得上百位作者联合署名，呼吁成立行业维权组织。2010年12月9日，文著协、盛大文学与磨铁图书共同发布了《针对百度文库侵权盗版的联合声明》。今年3月15日，慕容雪村联合近50名作家发布联合声明，集体声讨百度文库。

25日，百度终于跟出版商和作家代表沈浩波、路金波、张洪波、慕容雪村、华楠、彭浩翔坐下谈判，当晚7时许，首轮谈判破裂。韩寒26日在博客写了《给李彦宏先生的一封信》，信中对百度“坚决不认错”的行为进行回击，并详述了出版业的艰难。

“百度文库”如何进行下去，现在成了李彦宏个人不得不面对的问题。

李彦宏已经做完了第一步工作，不纠结于道德问责，回归商业本质：先审核再上传，解决盗版问题；同时通过付费下载，与出版社、未来可能是作者进行广告分成，以便大家都能赚到钱。

接下来，“百度文库”的难点是如何识别盗版。审核用户上传作品是否存在版权问题将是一项繁复的工作，业界质疑百度不可能一直养着数百人去排查版权。对此，朱光解释：“未来百度将由技术实现，不由人工实现。”

所谓技术实现，即“版权作品DNA比对识别”系统，通过后台识别技术，对网友上传文档与正版资源进行对比审核，阻止侵权作品流入网络。百度同时开通“绿色举报通道”，承诺即时响应，快速删除盗版内容。

有版权方认为，把所有版权都提交给百度，百度可能用于传播，难以放心。朱光表示，如果有出版社不愿提交版权系统，可选择与百度合作，百度可以自己采集样本。

百度要求“你登记、我保证文库没有盗版作品”，路金波认为，百度再大，出版社再小，作者也没有义务去做这个登记。他同时表示：百度可以自己采集样本，仅做“版权DNA对比”，不做任何分享，等于自己买了本书放在家里，这样做就没有问题。

革命者的窘境

为了给出版社和作家们一个说法，百度对文库的版权清查行动也伤及了网民的利益。

3月27日，一位网民一早醒来，发现自己在百度文库的财富值由正284变成了负值，已无法下载文档，而其财富值是通过上传无版权保护文档赚来的。他立刻发了一条微博，指责百度一刀切，“相当于百度单方面撕毁了与用户的约定，从不道德转向违约”。他写道：“在道德与契约之间，选择了道德，是欺软怕硬”。

百度财富值的累积颇含争议：有人上传没有版权问题的作品获得财富值，有人上传有版权问题的作品，而后者恰恰是百度文库中“盗版内容”的来源。作家一直要求，对网友上传内容先审核、再上传，而“版权作品DNA比对识别”意在解决这个问题。

按照中国相关法律规定，作者死后五十年，针对作者的版权保护消失；图书出版二十年，针对出版社的版权保护消失。百度文库中许多作品都没有取得作者的授权，由用户上传，网民免费下载，这侵犯了作者的版权。同时，今人作品，今人标注与整理的，在版权保护期内都不得复制与传播。

网民认为，百度做了一件好事情，绝大部分作品比如民国版《史记》，透过百度文库满足了用户“免费、分享”的需求，在传统模式下，类似“人类公共”资产无法分享。从这个意义上来说，百度与谷歌、亚马逊一样，都在拥抱一场革命。

但革命者往往会陷入窘境。朱光承认，作家集体声讨事件发生后，百度由于压力过大，不得不将用户的财富值变负，从而暂停内容上传行为。与此同时，有版权内容的上传也被限制。31日，记者上传自己的作品，遭百度文库拒绝。朱光承认，这确实损害了网民的利益，但也没有办法。

朱光称，财富值变负只是暂时的。4月1日，网民收到百度文库的通知，近期百度文库加强版权保护力度，在执行大规模文档清查工作时的误操作导致大家的财富值、经验值被扣除，百度承诺本次误操作中被扣除的财富值、经验值将在4月20日之前归还到用户的账户。当天下午，有些网民发现自己的财富值已经归还。

做或不做，用户需求就在那里。电子出版是大势所趋，谁把握了这个趋势，就能拥抱电子出版的未来。中国的百度、盛大、中国移动(无线阅读基地)，以及国外的亚马逊、谷歌、苹果都推出了自己的电子书运营平台，只是方式不同。

亚马逊是付费模式、谷歌是广告分成模式，国内的盛大、中国移动借鉴的是亚马逊模式，此前百度则是“免费分享”模式。朱光称，“版权作品DNA比对识别”上线后，百度一方面可解决版权问题，另一方面要努力打造一种独特的商业模式，即“亚马逊+谷歌”模式，努力做到更灵活、更有效，让大家有更多收益。

百度的机制是，通过免费分享的模式获得海量的用户、海量的内容。百度文库目前内容超过2000万份，已经是全球最大的中文数字图书库；注册用户数千万，同样是全球最大的中文读者群。这些资源将成为百度未来在电子出版业竞争的最大筹码，而这个筹码是免费分享的方式获得的。

但百度的窘境在于，尽管最迅速地解决了用户需求，却触动了出版商的利益。不过百度很明白：大家都是生意人，解决了商业模式问题，其他问题都将迎刃而解。